苦涩的美式“炒鱿鱼”

犹记得那个寻常的星期五,公司上下漂浮着一股轻松的味道。

  同事张君象往常一样与大家讨论工作。下午四点时,部门主管道格拉斯请他参加一个临时会议。不到一刻钟,老板竟与他一同回来,在一阵翻箱倒柜中,张的声音显得有点颤抖,不知所云。接着道格的半个身子歪进我的隔间,快速说了一句:“让他走很不得已”。转而又轻描淡写地补充道:“很抱歉,我们没有足够的工作量”。我跳起身,见张君已经拎着手提箱向门外走去,便不知所措地追向停车场。其实我并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这种时候安慰话还有何作用。匆忙中只与他交换了家中的电话,表示愿意做他找新工作时的推荐人。

  返回大楼时,老板正静等我去他的办公室,说是要将现有的项目整理一下。我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双手颤抖着无法书写,耳中嗡嗡作响,脑袋则一片空白。见他若无其事地谈论著技术上的话题,怎么看都摆脱不了冷血杀手的印象。不仅因为张君是公司里唯一的中国同胞,而且想到他才被转正不到一年,我实在有点打抱不平。

  想当初我们都是以顾问身份来到这家公司的。所谓“顾问”者,原本是在技术和经验上造诣深厚的指导人员,但是现在美国给工程和科技等行业打临工的人都冠以这个美称。由於编外人员不享受公司福利,而且项目一结束便没了饭碗,因此在给薪上往往偏高作为补偿。就业市场繁荣时,许多人反而喜欢日程自由的计时工作,乐得这样到处打游击。当我们的项目进行到一半时,公司忽然提出将两人同时招安。考虑到美国的经济正开始衰退,我们便接受offer做了正式雇员,当然薪水也顿时降低许多。谁知在第十一个月时他被裁员,原本做满一年即可享受的福利转眼随风而逝。这一来岂不损失了很多收入?他们的做法实在有失厚道,甚至有重大阴谋之嫌!

  前不久的一个周五,公司总部不动声色地发起又一波裁员行动,在全美各分部(包括加拿大)瘦身 6%。部门中一位勤勤恳恳十五载的电脑操作员不幸被裁,要知道美国人在同一间公司做十几年的实数难得。周四晚间罗伯特曾打电话给其组长安琪儿,说人事部约他隔天早上谈话,原以为是关于太多加班工时的问题(美国按时拿薪的员工加班费是平时的1.5倍)。结果安琪儿中午来接班时被告知罗已经离去,当时便愣在椅子上痛哭失声。她含泪对我说:这么多年来,鲍伯在工作上是她的得力臂膀,在精神上则如可靠的兄长,如今却连个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说裁员本身还不够令人痛苦的话,那么被扫地出门的感觉更是让人铭心刻骨。因为最难受的是美国公司炒鱿鱼时,一旦宣布便只给员工极短的时间收拾私人物品,立刻交出办公桌钥匙和身份名牌,并且一定要由部门主管亲自“押送”出公司大门,让人感觉就象被扔掉的垃圾一样。尤其是有机会接触公司资讯的人员,谈话一结束大概就无法进入电脑了,因为他们生怕人家破坏商业数据。似乎转眼间你便成了陌生人、甚至是不受欢迎的敌人。如此冷酷的雇佣关系,哪里谈得上相互尊重和忠诚?!

  我们这批劫后余生的幸存者,虽然被总裁召去安抚、鼓励一番,可是人人脸上都写着明显的悲哀,因为心中有着太多的焦虑和疑问:下一次裁员多久将要发生?会不会轮到我自己?记得罗伯特的隔间曾摆有结婚照、全家福,孩子的涂鸦画以及各类可爱的饰品,无形中已将那儿当作自己的家。真难想象一、两个纸箱怎能盛得下十五年的日子与回忆?所以我常提醒自己尽量少在办公室摆放个人物品,万一那个时刻不幸来临,一个小纸箱端了就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