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春雨

2018-06-28

  春雨

  杨卫平

  春雨回娘家了。

  江南,是她永远的娘家。

  春雨总是抢在懒洋洋的阳光之前,连夜警醒酣睡的人们,回到江南的春梦里,沙沙沙,吵吵闹闹。她殷勤的脚步,针脚一下细密,穿过厚重的云层,如同江南妇人在绣花鞋上穿针引线。她好似架在古老的织布机上的老太太,赶织春姑娘的新装。一早,我不见绣花鞋和新装,只见她明目张胆,在我的窗前挂起一张潮霉霉、湿漉漉、阴沉沉的脸。倘若她还那么秀气,那么娇嫩,为何摆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是不是婆家人欺负了她?

  其实春雨最善于借题发挥,千变万化,让江南人生出千头万绪的想象来,她油腻腻的,滑溜溜的,披一身貂毛,像狡黠、贼亮的狐狸,摇身一变,让池塘变得丰润照人,让柳浪变得婀娜多姿,让河流变得油腔滑调,让花枝变得招蜂引蝶……唯一不变的是,她身着风披纱,顺着云梯,滑翔楚天,敞开柔韧的襟怀,绵延千山万水,网织沟壑荒原,用千古不变的人文气息滋养江南,灵秀而不轻浮。她滋润了我们平实的生活,在雨雾中,让我们诗意而豪迈地劳动;她打湿了我们简单的日子,一片片的花花绿绿,铺天盖地,让我们的想象,简单地撑起了人间浪漫的天堂。

  春雨蕴藏着千古不变的氤氲与眷恋。如果我再年轻一点,准会狂奔于春雨缕缕绣发之下,不用任何的雨具,只为一睹蒙蒙云雾中,她湿漉漉、娇滴滴的容颜。多想站在云雾之巅,迎接春雨来自天堂的冰清玉洁,感受她敲打瓦砾时,像是一场古典、朴素的音乐盛会,或是洞穿岁月的隧道而来,像雕花瓷器上发出的丁冬声,清脆悠扬。隔着树枝村舍,遥望远山、旷野,听她那架弹奏天籁之音的古筝,把恍如隔世的忧伤,婆娑成亘古不变的思念,潮汐般浇灌我们心中的块垒。那是一架怎样巧夺天工之古筝,那是一双多少扣人心弦的水袖纤手,想象起来真是风姿万种。我品尝春雨滑落屋檐下的惆怅,犹如木鱼钟声里,古刹佛堂的念珠,沁骨冰凉,粒粒颗颗都缀上了禅机佛理。我体品春雨含泪花瓣上的笑靥,她是江南曾经的过去时,又是现在的进行曲,年年岁岁,烟花三月,春去春回,风雨人生,一世情缘。

  春雨总是抒沧桑之情怀,写天地之运化。旷野田园,似是而非,丰富厚重,起伏的山峦,丰滋的树色,苍茫一片。一个激灵,一串串千古绝句,在雨水中变得透亮、清新,沉甸甸挂在我灵魂的枝枝叶叶里,甜滋滋的,浸泡成了芬芳的绿茶;或者是一枚枚苦涩的青果,经受思想的炼狱,还会酿成一杯陈年的老酒。陶醉在春雨的怀抱,遨游天地之间,一不留神,走进了江南雨不朽的画卷中,水墨融合,若隐若现,蕴含一种朦胧之美。时光仿佛蔓延了千年,一种少年青丝愁白发的感觉,弥漫成了我的白日梦。其实,春雨以温柔的力量,孕含一个湿漉漉的梦,一个亮晶晶的梦,一个绿油油的梦,拥有柳暗花明,梦想远山含笑,怂恿流光溢彩,化作繁花似锦。她比落花轻,她比人心软,她比梦真实。

  春雨回娘家了。

  年年这个时候,请回到我灵魂湿润的地方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