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湾记忆

2019-02-15

  我家门前有个小水塘,当地人叫它汪,我就权且称它小湾吧。现在早已是变成了废弃的土坑,最末次相见它碧波荡漾的时候也已经隔了十多年,那时确是美丽;也是我童年的乐园。

  记忆中的小湾,南北长不过六十米,东西宽约八十米。湾的南边是个草园(我们那儿专门用来垛草用的),园内是密密麻麻的刺槐树,一到春天,刺槐花儿竞相开放,微风掠过,香气四溢,沁人心脾;湾的东西各有条南北贯通的路,两边都住着人家;我家就在湾的北边,仅一路之隔,离它也最近。

  关于这个湾的来历无人知晓,听父亲说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时候就有这个小湾。

  小湾靠积存的雨水常年不干涸。春季雨水少,湾水便不多;夏秋冬季却是满的。从我记事起,小湾的水都是清澈的。原因不外乎有二,一是湾的东南角地势偏低,再向东有一条水沟,一旦夏季发水,湾内杂物即顺沟而去;二是因湾系泥底,学大寨和大搞农业建设的岁月里,每隔两年村里都会派人抽干湾水,清理湾泥作肥料用,这样一来湾里的水经年便是清的。

  小湾浅的地方水深一米左右,最深处可达四、五米。湾的四周都生长着垂柳。每到“风细柳斜斜”时,必有一位老人出来在湾边讲故事。这位老人住在湾的西侧,论辈份我该称他老爷爷,听说他家曾经出现过一位极有名的老中医,人称“七先生”。先生喜爱收藏古物和养花种树,于湾的西侧栽种很多藤萝、蔷薇。每逢春夏季节,像极紫色瀑布的藤萝花、“红霞烂泼猩猩血”的蔷薇花便开的锦锦簇簇,招来无数嗡嗡叫的蜜蜂、翩翩起舞的蝴蝶,演出一场小型“交谊舞会”,煞是热闹。每到夜晚,讲故事的老爷爷一坐,便有很多劳累了一天的村民准时围在他的旁边,当然这里面也包括我们几个孩童。老爷爷一开讲,四周便顿时静了下来,就连湾内的青蛙也停止了叫声,仿佛也在倾听什么。那时真的钦佩老爷爷,不知他肚子里哪来的那么多故事,什么三英战吕布、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三鞭换两锏,总是娓娓道来,有声有色,但也绝不重样。听得人就都着了迷,非缠着他让他多讲些。最喜欢又害怕听的是老爷爷讲的鬼怪故事,我听到精彩处总是吓得怪叫几声,惹得大人们哈哈大笑。但回家以后却是害怕得睡不着觉,一闭眼总是会梦见那妖怪来挖我的心。

  夏天到了,该是网鱼的好季节。便找来一个小筐篓,或取一盆子,用蚊帐布遮盖筐口、盆口三分之二,用绳扎紧,里面放上吃剩的鸡骨或猪骨,再用一根长绳拴住筐或盆,把它送到水下。由于筐或盆太轻,沉不到水下,便在里面放上一块石头。约待一小时后,把筐或盆拽上岸来,总能网到好多鱼虾:细长的麦穗鱼、鳞上泛着银光的鲫鱼、活蹦乱跳的虾……再一种捕鱼方法却是再简单不过了:因湾内水面上长满了水草,这时鱼儿缺氧,便浮在水面上呼吸,嘴巴一张一合,总能看得分外清晰。当然鱼儿是看不见人的。待它游到岸边时,便拿来一个笊篱,猛地抄下去,便能把鱼捉到。用这种方法拿住的鱼却比网住的鱼大许多。

  天太热了,该去游泳了。最初我就是在这湾里学会的狗刨,而且我们村很多会游泳的就是在这里学会的,这其中也包括我的弟弟和妹妹。当然游泳是要防备着我们四爷爷的。可不巧的是,那天我领着五、六岁的弟弟、妹妹刚刚入水没几分钟,还没充分感受到湾水的温柔,便听到湾西边传来一声极大的咳嗽声。便仿佛遇着一个霹雳,顿时浑身震悚起来,招呼弟弟妹妹赶紧上岸。原来发出声音的正是那“煞星”----四爷爷。他向来管教极严,不许我们小辈私自下水,怕出事。平时我们做“坏事”的时候,只要看见他或是听他一声咳嗽便吓得要死。我们那时总觉他是极大的大恶人,事事和我们作对,便一边穿衣服,一边大喊:“四麻子﹗四麻子﹗”四爷爷小时候曾得过天花,病好后脸上落下了大大小小的肉坑,由于他排行老四,有人便给他起了个诨名叫做“四麻子”。但他是极忌讳别人这样喊他的。而幼小的我们恰恰犯了大忌。于是四爷爷勃然大怒,转身跟在我们后面追。我们吓得六神无主,赶紧跑到家里,找了个粮屯后面藏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出。四爷爷闯进家门,见母亲正在过道内摊煎饼,便问母亲:“侄媳子,看见那三个东西了吗?好大的胆子,竟敢叫我‘四麻子’,看我不打断狗崽子的腿﹗”母亲明明看见我们进了院,强忍住笑,却道:“没回来。”四爷爷也明知母亲在说谎,却也不点破,发了顿狠就离开了。母亲自是把我们狠狠数落了一顿。他的诨名从那时起却是忘记了,再也不敢提起过。以后再遇见四爷爷的时候,只是朝我一瞪眼,我便又重新震悚起来。只是四爷爷也没能打断我的腿,甚至就没打过我。四爷爷离开我们已经多年了,现在回想起来他竟是那样的和蔼可亲﹗只是希望严厉而慈善的四爷爷在另一个世界也谋个好差事,多管教管教那些阴府里的顽劣的孩子们!

  冬天的小湾比较的乏味;厚冰一结,可就两样了。找来两根粗细一样的木棍,分开一段距离,中间用细一点的木棍固定住,木棍的底部镶嵌上较粗的铁丝;然后再找来两根长短一致的木棍,两头各塞进较粗的钉子,让钉子的底部朝下,这样,一部滑冰车就做完了。湾内的冰厚度已达十多公分,完全称得上我们这些孩子的体重。便约着伙伴纷纷下到湾中冰面上,盘腿坐在滑车上,两只手分别拿住带有铁钉的木棍,用力往斜后方的冰面上插,那滑车便飞速向前滑行。然后我们就比赛滑冰,看谁滑得远,滑得快,谁的滑车最耐用。然而往往是绰号叫做“钳子”的伙伴胜出。看着滑车溜过的冰面留下的白的痕迹,一道道,一行行,交错纵横,像绝那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这结中纠结着多少儿时的梦想和情感啊﹗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小湾也是极有灵气的。听村里老人说,小湾存在了几百年,至今未淹死过一个人。究其原因,一则湾里有灵性的水蛇,是它在保护着不让湾水随意吞噬生命。听爷爷说,前些年我们村有个很聪明的孩子,因为弄死了湾里的一条蛇而受到了惩戒-----精神失常,变成了傻子。因此湾里的水蛇是神,决不能动的。但我终于没能见过水蛇的样子,不然的话就该顶礼膜拜了。二来湾周围的村民相处极是融洽,一旦发现落水者,不管熟与不熟,总能及时相救。这其中就融入了母亲救孩子的动人故事。那是我五岁时的一个夏日正午,天降着瓢泼大雨,母亲见雨下得急,便想看看湾水的大小。推门的时候却看见我们村的傻子正拿木棍往湾里推一个小孩儿。母亲赶紧大喝一声,惊退傻子,冒雨前来搭救小孩。孩子已离湾岸二、三米左右,整个身体已被水淹没,只剩两只小手在胡乱抓挠。再不救极有可能有生命危险。母亲赶紧跑到湾边,一只手抓住一棵树,另一只手去抓那孩子的手,可是总差一段距离。这时雨越发下的大了。由于湾边的岩石发滑,焦急的母亲只想抓那孩子,一不留神没踩住,竟栽进了水中。不会游泳的母亲一下子口中灌进了几口湾水,但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竟三拨两划的来到了孩子身边,一把抓住孩子的手,把孩子推向了岸边……回家后母亲顾不上自己,赶紧给孩子控净肚内的水,脱下他的湿衣,换上我的衣服,并喂他饭吃。仔细看时,却是西邻居家的孩子,和我相差一岁。邻居家弄清事情的原委,自是对母亲感恩戴德。母亲却像是未发生过啥事似的,直称没什么。但母亲终究为意外落水及受到的惊吓而害病一场。

  神奇的小湾为我们创造了无穷的欢乐。但一向温存的它却也曾发过一次脾气。父亲清晰地记得那是在一九七四年的八月十三日,一场大雨淹没了整个小湾,水漫到了我家南屋里。当时雨越下越大,水势越涨越高,眼看水就要溢到我家堂屋了。我们一家人吓坏了,父亲穿着蓑衣,连忙搬砖、运石来挡水。我和姐姐、弟弟吓得直哭,紧紧抱住母亲的腿不放手。父亲怕再待下去会出危险,把房子一扔,领着我们一起去了二叔家。几天后,水退了,小湾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我们就又搬回家住了。大发雷霆的小湾终究没有淹坏我家的房屋。

  不知不觉转过了几个年头。十二岁那年我跟随父亲来到了城里上学,就不能天天看见小湾了。只是每年的暑假、寒假回来才能看望它,亲吻一下它的“脸颊”,闻一闻它的芳香,而它也出落得更加落落大方:岸边的垂柳更加苍翠,藤萝花和蔷薇花越发的高贵,湾水更加的清澈……一九八四年我们举家迁到了城里,回来见小湾的时候就更少了。只是在每年回家看望爷爷奶奶时,坐在它的旁边诉说着往事,诉说着城里发生的新鲜事,它也总是在不厌其烦地认真倾听,时不时回敬我淡淡的碧波。再后来,由于村里规划,我家的房子被拆掉了,小湾也渐渐失去了生气,被泥土和石块填充得失去了原来的样子,周围都盖起了红砖瓦房。那些可人的柳树、蔷薇、藤萝和碧水都不见了,但凭迹象我还是能分辨出那就是我记忆中的小湾。那里面分明就载有我许多的童年回忆!

  再见了,我魂绕梦牵的小湾!别了,伴我儿时成长的小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