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家族的“宝库”

2019-06-15

  奶奶2019年去世,86岁。算起来,奶奶应该是1919年出生,也不知算得是否确切。记得问过奶奶,可是奶奶不知道公元纪年,只知道天支地干纪年,可那个我又算不来。不管怎么说,奶奶活了大半个世纪。

  奶奶是个絮絮叨叨的农村老太,叔婶辈都不喜欢这一点。我是个安静木讷的丫头,打小就很喜欢听奶奶絮叨那些陈年旧事,特别是我出生以前的久远年代。因此,我是奶奶的一个忠实听众,经常是一边帮奶奶做着例如剥豆这种简单的手工活,一边听奶奶絮叨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奶奶活了很久,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多次重复的述说,奇怪的是我都听得下去,听到后来不明白的地方我也偶尔的插问一两句。因此,在奶奶眼里我是一个乖孙女,不如其他孙子们“造蛋”(调皮),成天不见人影。奶奶的絮叨无非就是各辈亲戚的家长里短悲欢离合,也有一些我更感兴趣的历史事件,也有过年过节的各种传统和禁忌,也不缺文艺的如梁祝的故事还有咸宁话的儿歌。“麻雀仔,满天飞。莫娘的仔,壁下塞。有人晓得阎王路,卖田卖地接娘回!”这便是其中一首。有起兴,有押韵,有孤儿凄苦的感情。

  奶奶目不识丁,曾经指着门上贴的人口普查的住户信息问我,那个是不是她的名字,她只觉得看多了眼熟而已。可是奶奶并非“文盲”。奶奶算得一笔好账,一律是心算。而且,爷爷奶奶家以前是做小生意的,很会用16两的称(一斤等于现在的一斤,每一斤包括16两),如果说心算不算什么,那么用16两的称进行心算算账可就真的不容易了。奶奶算账准确得很,没人错得了她。也是这种精准计算,使得几年自然灾害时期以及农业合作社时期,奶奶家虽然每餐都吃不饱,但还能保证顿顿还有东西进食。一家老小命活了下来。缺乏的蛋白质,奶奶用另一种方式获得了。就是用老鼠夹夹老鼠,农村老鼠都是吃稻谷粮食的,长得像小兔子一样大。剥皮去内脏盐腌烟熏个把月洗净蒸熟,便可以吃了。我很小的时候都吃过老鼠肉,悄悄说一句,真的非常非常好吃!

  出乎意外,奶奶虽然生于晚清民国,可却是大脚。我问奶奶为什么没有裹脚。奶奶说,因为太(她妈妈,我们孙子辈喊太)怕她痛。太一开始就打定注意将奶奶嫁给“挑八根系的”(做小生意的)。可见奶奶并没有受封建礼教的毒害,事实也确实如此,我们一大排的孙女,没人感受到奶奶重男轻女,每年压岁钱不管多么少,孙子孙女都是一样多。从奶奶没有裹脚这件事还可以看出奶奶是个感受过爱的人。尽管她总是说自己命苦,幼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爸爸去世后,奶奶几乎哭干了所有的眼泪。爸爸是几个子女中与奶奶最亲近的一个。奶奶终身都坚持在农历七月半时给她妈妈还有我爷爷包袱(寄给死者的纸钱),在我们小时候连我爸爸的也包,写上我们的名字。只有感受过爱的人才知道散播爱。奶奶有一句很朴素的话,“蓄得人有人在,蓄得东西有东西用”,这句话,如此的简单、智慧、有爱!

  奶奶一生以节约出名,不曾浪费一丁点物资。包括食物、水、旧衣服,甚至一个袋子、一截绳头。奶奶常说,“一粒粮食一滴汗“,每一颗辛苦劳作得到的粮食都不应该浪费。哪怕食物坏了,也会把它煮熟热透了吃掉,奇怪的是,奶奶一生也没怎么生病。这应该是她的福报。”不可多用水,浪费了水,死后要坐水牢的“。这也是奶奶常说的话。这话让我记忆深刻,小时候老想,水牢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当然同时也记住了节约不浪费的生活理念。邻里叔叔爷爷家谁要是缺个袋子或绳子,随时来找奶奶都会有,应为奶奶平常都把这些东西收捡得好好的放在那里。奶奶虽然节约,可生活照样是精致的。走亲戚的时候一样会穿的光鲜整洁,过节待客时,奶奶家的餐具是我见过的最精美的瓷器。过年和有客人时床上也会铺上最新的床单被服。这些东西平常都整整齐齐的收捡在哪里。再怎么贫穷,在全村,只有奶奶家的家什用具是最齐全的。

  奶奶虽然节约,一生却也不曾亏欠哪个人情。不管谁有礼在她头上,一定会还的。记得每年过节时,回乡拜年的叔房亲戚们,因为中餐要在他们自己父母家吃,则一定会被请来奶奶家”过中“(就是在中餐前吃一顿精致的便餐),吃不下也得吃。走时还会给他们捎一点土产礼品。奶奶好打点纸牌,每年不管输赢,奶奶一定存得下孙子孙女们的压岁钱。要知道,奶奶晚年可是没有一分钱收入的,打牌是唯一的途径。打牌可是有输有赢的,奶奶如何保证过年时一定有压岁钱发呢?这便是奶奶的掌控。如果快过年了,又赢了一些钱,就不打了。赢得的零钱用手帕里三层外三层包好,每一分钱一定花在刀刃上。我去上学前,奶奶还给了我十块钱。钱不在于多少,而在与分量。每逢有人送给奶奶的吃食礼品,奶奶自己是一定舍不得吃的,一定会每个孙子都分到。一颗糖被切成两半、一截甘蔗被劈成几块的事时有发生。最后奶奶年纪大了,说我以后再搞不动了,今年最后一次请你们孙辈们一起吃一顿饭。最后姑姑帮助奶奶完成了这顿饭。奶奶就是这样,每一份情意都是这么有始有终。

  妈妈是个粗线条的人,脾气暴躁,对奶奶有过许多过分的言行。可是记忆中,奶奶对妈妈好像只有躲和让。奶奶是个慢性子,脾气和蒲苇一样坚韧,遇事从不慌乱,只是话多一点。奶奶大概因为爱自己的孩子更多一些或是某些事情管得过多引起妈妈的反感。对长辈的恩怨不想叙述太多,这一切在我看来,都可以理解。不管哪个人,都只可能存活在他的背景中。我只是觉得,在妈妈和奶奶身上都印证着一句话,性格决定命运。妈妈一辈子是受尽了苦头,奶奶一辈子虽然过得还算安定但晚年也不太被叔婶们待见。奶奶常说她自己是戴兑臼(石质,将米捣碎成粉的工具)唱戏,人累死,戏不好看。但是奶奶在孙子辈头上无话可说。爸爸去世后,妈妈一心操劳一家的粮食还有我们上学的事,而细微之处,我们很多生活的智慧则是来自于奶奶。这一对不相容的女人,在这一点上倒是达成了很好的“协作”。在奶奶的指导下,我们姐妹几个自己学会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家务。小到平常的扫地做饭,大到过年打豆腐什么的。奶奶常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来一世穷”、“享福一灯盏,受罪一箩筐”等等醒世谚语。记忆中只觉得奶奶有着无上的生存智慧。记得小时候,爬到奶奶栽种的枣树上摘来许多枣子只顾自己吃,奶奶就说:“枣树是我栽的,是不是给我吃点?”奶奶何曾是要吃我的枣子,不过是教我做人要知道分享,要知道饮水思源。

  家有老是个宝。言之不尽,家族中的长者真的是座“宝库”。只是世上没有多少识宝人。奶奶去世后,我曾梦见奶奶和后屋一个老奶奶(也已去世)一起,穿着一袭飘逸的青衫,戴着宽边的白帽,一人骑着一头毛驴款款而来,容光焕发。在老家屋前坐了一会,谈笑风生,后来又款款而去。梦境如此清晰,因此,我相信奶奶升仙了,奶奶一生无论时代变迁还是家庭变故始终保持者有条不紊的生活态度,如此的功德圆满又怎能不升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