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2019-10-20

  这本是无从所料的,十年如此这般。

  你领略过层峦叠翠与深谷流水,将你最纯真的年华留在了三峡南郡秭归处;你独守过繁华似锦与绮窗朱户,将你最美丽的岁月埋在了长安三丈斑驳里;你尝试过参政争权与和对四方,将你最绚烂的光阴留在了塞外西域漠南上。这是怎样一段惊世的绝唱啊,昭君,昭君。

  十年之前的你,犹如一张未曾着墨的宣纸,被一阵去向北方的风卷进深渊。秋日的树林是说不尽的郁郁苍苍,满山的树叶一片灿烂的金黄。总会有栖居在山里的鸟儿,聚于桑林中歌唱四合八荒。故乡的山水孕育出了丰满的羽毛,鸟儿接受着来自上天的荣光。不知是何处飘来的云霞,将我带进了密室——那是或许无从出路的深宫闺房。离宫幽室永远无法逃脱空旷寂寞的咒,曾经自由飞翔的鸟儿再也见不到阳光。那是怎样沉重的念,念着曾经的一切,山和水,云和天。就算是美味佳肴摆放在华桌上,不思茶饭,也只因心有彷徨。为何惟我这般苦命,时时来来往往,总是突生变故。翩翩起舞的燕,飞向了遥远的西羌。巍巍高山横在眼前,滔滔大河流向远方。爹和娘啊,女儿出嫁的道路这般远长。可是我又能如何呢?不过忍受一切罢。又有谁能知道我忧愁的心满怀着悲痛哀伤。怨词怨词,这许多愁思怨念,一首词岂能述尽。

  你在无人注目的角落编制着自己的故事。琵琶轻弹半遮面,嘈嘈切切红尘怨。丰荣靓饰空对烛,顾景斐然尽残烟。整整五个春秋恍如过隙白驹,长安城繁华依旧,谁也不会在意失意丹青的你,就如这粉黛后宫的佳丽三千,能将名字刻入历史的不知又有几人。再艳丽的妆也掩饰不住你内心的悲哀。那不仅仅是你的悲哀,那是一个时代的悲哀。总说深宫怨深宫怨,几许深宫几多怨,怕也是无人知晓。一身苏锦掐花嵌银流云粉皑梨花白宫装,腰间钩织淡鹅黄挽同心结子缀丝穗。初秋风起,带着裙裾飞扬,百褶梨花云边暗纹花团寒丝水裙,罩一层淡鹅黄烟云软罗水绉纱,坐在亭中的你朦朦胧胧,教人看不真切。这样的不真切就散在烛光月色中了吧。一如千千万万散在烛边月下的孤魂。

  然而你并不甘心。当是时,谁能料想,十年之后朦胧尽褪的你。

  你不再甘心于独守空闺。曾经在长江畔明亮的皓月,浣洗净长安城的繁华后,在西域再次绽放出耀眼的光。别长安、出潼关、渡黄河、过雁门,一路走去千里万里,花开几转。阏氏,胭脂。纵然远嫁西域是条不归路,独守长安幽亭又何尝不是空积悲怨。你毅然离去,只留给茫茫中原一个背影,给长安添了一段传奇,给无心之人多了一串机遇。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自有人借此富丽堂皇。秭归秭归子不归,不过一句叹息。含情欲说无语处,传与琵琶心自知。不籍雄兵千百万,琵琶一曲静胡尘。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昔闻君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那片幽幽绿意,或许便是你的梦,对故乡深深的执念。

  十年啊十年。从最初的最初就注定了的不得归乡,愣生生地被时光证明了。在历史中的十年或许不过一瞬,但于你的生命,这十年便是比千百年还漫长的年月。从迷茫到坚定,从接受到争取,时间带给你的洗礼让你从世俗成长为传奇。郁郁青葱的往事破土长出,绿了阡陌以西伊人的墓,残碑是岁月磨平的书。世人会记得你的琵琶曲,缭绕中原。

  而世人的十年又是什么呢?或许是孩童点点滴滴的成长,或许是商人最成功的经营,或许是老人安静的余生。十年或许轻如鸿毛恍忽一瞬,或许重若泰山胜似千年。人生不过是由年岁叠加而成,而历史也不过以人生为奠基。这大约就是年岁的意义,它以尘微之姿,绽放万千尘世。

  故我无多言:君不见十年自有十年意,千载之后何从书。